大梦初醒 不要怨恨我。(1 / 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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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声音不小,凡是在场之人都听得清清楚楚,一些见识短些的弟子偷偷审视她,琢磨这身材瘦柔的小姑娘,居然举手投足间似乎自带高贵骄奢,气场甚至不亚于某些小门派的掌门。

然后,他们的眼睛就凝固在她的右手掌心,再不敢动弹丝毫——

一块金边的碧玉令牌,雕刻精美玲珑,宛若一件达官显贵珍藏的工艺品——拿在她的素手中。

然而在场之人,不管是谁,没有一个人敢轻易低看此物,把它当作工艺品。

那是公仪山庄的执行令牌,象征公仪家的最高权力。

此令一出,底下几十位公仪弟子,包括公仪陵,齐齐跪拜下去。

“公仪弟子在此,随候差遣!”

高昂激亢,响彻云霄。

毓秀拿着碧玉令牌,直直走到黎远面前,那一堂之主,看到这令牌的瞬间,竟脸色倏然惨白。

毓秀微勾起唇,神采风扬,微笑道:“黎堂主,可还要检验一番这令牌是真是假?”说着,她微微躬身,做出递给的姿势。

黎远迅速把双手都背到身后去,咳了两声:“不必!”

“呵呵。”毓秀不紧不慢地将令牌收回怀里,“池生公子是我们家主的客人,家主特意吩咐我,一定要将他——平·安·无·事、毫·发·无·损地带回去。那诸位今日可否卖我们公仪山庄一个面子?”

萧珠眼角抽搐,鼓起勇气冷笑道:“我等都是修真界的掌门人,今日在但灵山闹成这样,身受轻重伤不等,最后就剩这么一只白鹄,虽然公仪山庄气势庞大,我等不敢对公仪家主不敬,但你这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,就拿一个令牌直接这么把我们这些老骨头打发了?”

便有修士接着她的话激亢起来:“公仪山庄未免欺人太甚!”

“哼!无非是公仪山庄仗着势力,想独享白鹄血脉而已!”

“我们凭什么听你一个小姑娘的话?!初生牛犊罢了!”

“修真界这么多年一共就出现过两只白鹄,第一只还在他们山庄熔炉关着,现在又要来抢第二只?!公仪山庄未免也太过霸道、目中无人了!”

……

叫嚣的声音起此彼伏,眼看渐成鼎沸之势,毓秀泰然自若地看着他们。

她身后所带的,皆是公仪山庄内门精锐子弟,足足有元婴后期十几名。其意不言而喻——就算是要将池生强行从这里带走,凭借这些人的实力,也绰绰有余!

这些人拔出剑,眼看就要兵刃相向。

但见毓秀一个轻轻的抬手制止,将垂在耳边的秀发刻意慢慢掖到后面,然后傲然勾唇,笑道:“这回,众位可还愿意听我说话?”

白皙小巧的耳垂上,坠着一串墨玉梅花。

站在前面的尊者掌门在看到那梅花耳坠之时,双瞳顿时一震,比方才看到令牌的那一瞬间还要震惊十倍,百倍,千倍。更有甚者瞬间抖如糟糠,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鬼神,竟不由得退后了半步。

最先拱手行礼的是黎远,他的头深深地垂了下去:“这位姑娘,黎某失敬,望您不计前嫌。”

其余尊者也纷纷效仿,就连倔强如萧珠,也不禁服了软。

毓秀却微笑,笑容轻柔,看着却让人不禁冷战,她回应之前众修士的热议:“百年前那只白鹄由我公仪山庄弟子抓获,关入地下熔炉直至今日,若我们公仪山庄想独享白鹄血脉,还用等到今日出现第二只?”

四下鸦雀无声,不知是哪位修士子弟,站在人群中嘟囔:“那只白鹄现在是否还好好地关在熔炉中还无人可知呢……没准早就被炼制了……”

自然听入了毓秀的耳朵,她的笑容愈加温柔可亲:“这位仙友,若想知道现在那只白鹄在熔炉囚禁与否,倒也简单,我公仪山庄山清水秀,庭院精致,又不是什么阴曹地府,你大可来到公仪山庄一游,家主公仪琢琰携带全山庄上千弟子,随时欢迎。”

见无人作答,毓秀微微垂目,笑容消退,再抬眼,眼神冷冽。

“又或者说,就算我们山庄想要独享白鹄,在座各位有哪位敢阻拦吗?!”

在场之人齐齐默声:“……”

“众位前辈没有异议了?”毓秀满意地放下头发遮住耳垂,将目光转到前面的各派掌门上,再度笑得甜美,“那晚辈就奉家主之命,将池生公子带走啦?”

黎远如梦初醒,急忙道:“自然可以!”

毓秀便看向架着池生的两人,疑惑道:“哎?你们怎么还架着人家?难道众位掌门心口不一——”

黎远狠狠侧过头:“蠢货!还不放开!”

两个弟子顿时如有烫手山芋在手,急忙松开。池生踉跄一下,被毓秀及时扶住。她笑睨道:“多谢黎远堂主配合,待我回去复命,定好好回禀家主,说您最是深明大义。”

黎远后背渗出冷汗,他敢不配合吗?!那墨玉梅花耳坠可是公仪琢琰那厮独一份的象征,从不离身,现在亮出来,与他亲临但灵山,有何分别?!

池生散涣着眼睛,半睁半闭。

似乎……得救了?

毓秀轻声对他说话:“你还好吗?”

“多谢……”池生绷紧的心弦瞬间断开,后背骨肉中传来的阵阵痛感一寸寸地撵过意识,苍白的嘴唇颤抖,眼皮上翻,最后“咚”一声倒在了地上。

-

池生在做梦。

梦里,是一片荒原雪地,雪埋过脚踝,飞雪如同柳絮飘散,漫天洁白。他赤着脚,抱着肩膀。肌肤苍白,皮下血管冷成了浅青。身上只挂着单薄破烂的布衫,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。脚底僵硬,长着冻疮,每走一步的刺痛直入神经。

天上从日转为月,昼夜轮转更替,唯独只有茫茫大雪没有丝毫变化。

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,直到看到了不远处的前方,在满眼苍茫中,隐隐约约看到了别人的身影。

他背对着他,等池生走进了,毫无预兆地猛然转回头,面目如豹,憎恨得通红的双眼瞪着他:“为什么?!为什么要杀了他们?!”

是公仪陵的脸。

池生嘴唇剧烈颤抖,身体止不住地痉挛,想说话,但没有声音。

公仪陵的脸微微扭动,似乎又是韫宁,他同样在质问他:“你是什么捂不热的铁石心肠?!我对你太失望了!”

再变成李寻:“你不是我的朋友,或许我们应该说再见了。”

池生被一道道逼问和埋怨步步攻击,已经开始冷得毫无知觉的双脚连连后退,竟跌落至地。

眼前人的身影不断变换,这回是临澜君:“早知最开始就不该给你留下活路!你不配活在这个世上!”

再是喻白眉、李落、钟灵毓秀、还有某些师门弟子……

他们的脸快速、虚幻地不停变换,不约而同地声讨着池生,每走上前一步,逼问的声音就大一倍,到最后近在眼前,对池生露出狰狞可怖的笑容。

“是你害了我们!就是你!你是罪魁祸首!”

“白鹄,白鹄呵,就是邪恶的妖兽罢了!”

“把他抓起来!抓起来!关入地下熔炉!永世不得脱身!哈哈哈哈哈哈!……”

……

恐惧、茫然、窒息、绝望深深压在池生心上,他抱住头,痛苦地嚎叫着。

离我远点!给我滚开!

滚开!滚开啊!!!

他做错了什么???他做错了什么???

“你杀了我们……”似乎就要正面回答池生的心音,他们的声音交叠着,嘻嘻的诡异笑声传过来,“你杀了……你杀了我!!!我恨你!!!”

池生的双手捂着脸,眼睛瞪大,指缝中的瞳孔剧烈抖动,发出虚弱的气音:“我……我杀了……?”

不会的……不会的……

我喜欢你们,我喜欢你们啊……我不会那样做的……

对不起……对不起……我也不想……我也不想的……

不要讨厌我……不要怨恨我啊……

不要对我露出那种表情!!!

不知何时,他们的手化作了锋利的刃,毫不留情地捅入池生的僵硬身体,一下,又一下,反复折磨他一般地凌迟着。

“白鹄血,白鹄血啊!!!我终于得到白鹄血了!!!哈哈哈哈哈哈……”

池生张大嘴巴,却一句痛苦的呻/吟也发不出来,漫天的雪似乎都变成了红色,染上他的眼睛。

似乎过了很久,又似乎只有短短几秒,震耳欲聋的逼问声戛然而止,利刃再没落下来,许久再没有说话的声音,只有簌簌落雪声。

不知何时已经是双眼血红的池生,无助地移开手,脸上的泪冻结成一层又一层的冰痕,他试探地抬起眼。

林飞弦蹲在他的面前。池生几乎是狼狈地爬起身,他急促、拼命地抓紧林飞弦的手,死死攥住,那手与自己一样的凉,但池生丝毫不在意,就像抓住了最后的一根稻草。

一边抓着,一边向他的上臂攀爬。

师尊……师尊……救救我……

然而林飞弦对池生的求救充耳不闻,他面无表情地看着他,冷淡的眼珠定定,并不说话。

池生的眼睛慢慢黯淡下去,难以置信的表情再转到痛苦、失望、绝望。

你为什么不说话……为什么……林飞弦……林飞弦……

为什么就连你也要露出那种表情……?

求求你了……理理我吧……

林飞弦终于做出了反应——他缓慢摇头,冷淡而无奈地抽回了手,望着池生的眼神,似乎也多了一点别的什么东西。

——一点点可悲与怜悯。

如坠冰窟。

只那么一瞬间,瞬间将他打入无尽深渊地狱!

池生猛然睁开眼睛!

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,仿佛溺水的人、干涸的鱼,贪婪疯狂地呼吸着能摄取的每一寸空气。后背满满都是冷汗,几乎将衣衫打透。池生抹了一把脸,不知何时,他的眼角下也是湿漉漉一片。

“小池生,醒了?”

他打了个激灵,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颤抖不止,梦境中的恐惧仍挥之不散,下意识抱住了自己的头:“啊——啊!!!离我远点!!!”。

韫宁拉住他的手臂:“你怎么了?做噩梦了?别怕,别怕,看看我,是我啊。”

耳边声音渐渐熟悉,池生小心翼翼地抬眼,眼前韫宁的脸焦急而关切,手也是暖暖的。

他慢慢安静下来。

许久,声音喑哑地干涩道:“韫……宁……?”

“你可吓死小爷了,”韫宁把手探上他的额头,安心似的呼出一口气,“你这身上伤口多,流血也多,高烧不退,昏迷好几天呢。”

“临澜君几乎派了所有药院的师尊给你治疗,现在感觉如何了?头晕吗?身上伤口疼吗?”

池生趁他喘气的间隙道:“……我想喝一口水。”

韫宁立马给他倒了一杯水。

池生咕噜咕噜一口气喝了下去。

韫宁又给他倒了一杯。

池生再次喝完。

这样连续喝完三四杯后,池生终于感觉眼前清明不少,喉中又干又辣的感觉也有所消退,终于有点活过来的实感了。

身上的伤痕已经全部被透着药草味的纱布包好,后背那种痛入骨髓的撕裂刺痛感也消失了。于是他开始打量周围——是他的寝室,只有自己和韫宁两个人。他本以为在大典上闹出那么大的事,这辈子都没有机会能再回到这里了。

可池生全然没有劫后余生的欣喜,纵然昏睡了这么久,他还是感觉很疲惫,好不容易坐起了身,靠在床头:“大家……呢?”

池生一时间脑袋转不过来,这问的就很广泛。

好在韫宁比较理解他,他选择先说目前但灵山的情况:“期末大典没办下去,你昏过去当天,就有一半的门派离开了。这几日也陆续走了不少,临澜君忙着送客和稳固山中弟子们。

“对了,阮家没离开,似乎留在师门中还有事情。以及公仪山庄的人,他们都在等你醒过来。

“至于琅雪君么……”

韫宁慢慢地闭上了嘴。

池生眉目低敛,双手笼在一起,指甲深深嵌入皮肉里。

林飞弦走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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