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二十六话(1 / 2)
「将名玄剑,方氏长子。京城武将门也。天资聪颖,文武兼备,天不遂其人后,于元新十七年封七品武官;其心善恭厚,兢兢业业,后升至五品带刀武将;其不休安逸,不思乐生惰,于元新二十一年升二品牵犀军大将,统领上战;其父名予,承三朝老臣,戎马一生,清廉高洁,不杂世俗,救今天子于危难......」
“咳咳——————”祁祜大嗽。
“太子殿下————”
众人下跪。
“求殿下歇息......横竖要保住身子啊......”
祁祜擦了把嘴角,“不必管本宫。”
璟谰含泪,给其研磨。公孙不冥抚了把他的背心,“止安,你实在难忍,你说,我写。”
“必须我写。”祁祜轻声道。
「......其妻方门尚氏,贤良淑德,蕙质兰心,与其竹马青梅。育两子一女,皆康健伶俐,郎从状元学诗书,武从其父,武德文德皆上;女在幼。恩爱有加,琴瑟和鸣,艳羡旁人。其同东宫之同窗挚友,于东宫之恩,无以为报。言:‘非鸿鹄,乃凡夫,义不容辞’;后其征战大捷,增如所乐,大喜之......」
“咳咳咳——————”祁祜头晕目眩,满目通红。
“哥哥,别写了,你来说,我写吧——————”祁元哭道。祁苍道:“止安,你歇歇吧......”
祁祜不闻。
「......后悬命落败,玉碎崩于沙血。白梨铺地,霠寒不绝,雁雀委巢,灰飞湮灭,噫!神鬼风啼,寒暑萧瑟,痛饮苦别,天妒之才!」
“咳咳——————”生咽一口血。
滴滴顺嘴角落下。
“止安——————”
“哥哥——————”
“殿下——————”
众人大惊失色,伸手去拦:“别写了!别写了!!”
祁祜倔强挣开众人,他脖颈间青筋暴起,双手颤抖。
「——————黄土不惧,风骨万年,问谁千颂,扶苏敬德!」
“呼......”祁祜写罢墓志铭,一口气下去,吐出口污血。旁人连忙扶住。
“我没事......”祁祜指着棺椁,“我......我想看看他......”
“别看了。”公孙不冥劝道,“看了也是跟自己过不去。”祁盏拿着祁祜写下的墓志铭抚胸痛哭。
祁祜满目肝肠寸断:“玄剑......玄剑他说过,他不怕死......他可为了我而死......可是,他从来未曾想过我,我该用多少个时日......来忘掉他走后带来的痛啊——————”
祁元从未见祁祜如此痛苦不堪的哥哥。
原来,哥哥也不是无所不能。哥哥也会伤心。
“他是此生,唯一一个真心疼过我的......”祁祜声颤抖,却始终没哭。“他那日对我说,心疼我是个孩子时就承受了一切......可你也是在孩子的时候,就跟着我出生入死,承受一切了啊......咳——————”又咳出一口血,祁苍抱着他顺气。“止安,你让他安息吧......”
祁祜闭眼歪倒过去。他大痛大悲,五内如焚。得知方玄剑殉国捐躯,只觉天崩地裂,地动山摇,如今才知,这不是梦境。方玄剑,再也回不来了。
众人啼哭不止。
璟谰瞧瞧挪过去,摸了摸祁盏的头。
祁盏本跪地蜷缩痛哭,被摸过头,便冷静了下来。
她未抬头看是谁。
雨止。
风离胥立在方府不远处,看着方府。
一棠给其撑伞,“阿胥,你不进去么?”
“进去作甚?我没有杀过人还看尸体的习惯。”风离胥冷笑。“一棠,这次多亏了你。要不是你换了战地地图,兴许我们已经败了。”
“嗯、”一棠想起祁盏今早空洞失魂模样就略心不在焉。
风离胥得意道:“你知道方玄剑为何难成大事么?就是乱使恻隐之心。他还觉自己是个善人吧?呵呵呵,自作聪明。我们走吧,曜灵今晚回府,定很难过,我恐得照顾一夜。枉我一番打算,还准备利用他与太子反目,如今看看,这一次太子必元气大伤吧。不过,这只是个头。他得接着做噩梦。”他当然春风得意,听张河说,梁地叛军全被左丘琅烨带炎翎军杀净掩埋,死无对证了。
一棠回首看了几眼后面的方府。强摁下了心中歉意。
祁盏彻夜未归。
次日清晨。天霁和煦。
春末夏初,带几分晨热。长街乌央,千人送葬。
“方将军死得好惨啊......”众人大哭。
“老天爷啊,怎么带走好人了——————”
“啊,方将军真是好人啊——————”
百姓长街围满。皆啼哭不止。
“时辰到了。”粤芙蕖对祁盏道。
祁盏脱掉帷帽,耳后别了荼蘼。“嗯。姐姐,定扶好芸娣姐姐。她哭瘫了过去,走不了路的。”她转身去同公孙不冥站在一起。“不冥哥哥。”
公孙不冥拭了把泪。“嗯,无事。玄剑来去干净,他心善,从不杀无辜。他是个大好人。”想起他也是心痛惋惜不已。
“嗯。来去干净的。”祁盏牵强一笑,心痛难忍。接过他手中白花纸钱。
一声高喊:“时辰已到——————”
「哗啦——————」
火盆摔了。
方玄剑长子抱着牌位,立在送葬队前。
他为将门虎子,面容坚毅,并未落泪。
“起——————”
一声令下,棺椁抬起。
长街众人见出殡大惊。
当朝太子与淳王爷在前,怀王爷与一品侯爵在中,三品武将与耀国皇子在后。
皇子重臣抬棺,一身素白送方玄剑最后一程。
祁盏与公孙不冥立在前,抬手散纸钱。
无人言语,众人却心照不宣齐齐跪下。
“方将军一路好走——————”
“方将军一路好走——————”
百姓高喊,抬棺人面色坚毅。
寿尽归黄土,漫天皆荼蘼。忠魂必千秋万岁名,休寂寞身后事。
方玄剑入土后,祁祜把朝廷封的钱给了尚芸娣支配。
尚芸娣本想随方玄剑而去,却看子幼父母年迈,只想带儿女父母搬离京城伤心地。
方予则辞官养老,心病难医,只得静养。
祁祜挽不下,只道也罢。
待祁盏回将军府后,已快到黄昏时。
许苒筠扶着祁盏下台阶。
一棠迎上来,“许姨娘也去了?”
“方将军为人谦和,我与他相识,这一场必须得去送送。”许苒筠摘掉耳后的花。“若瓷,你是不是发烧了?”
祁盏只觉小腹痛。“姐姐,我恐是来了月事。嗯......得去房中歇一歇。”
“哟,那我把梓粟带走吧,别让他惹你。”许苒筠道。
一棠道:“小的来扶殿下......”
“不必了。”祁盏后退几步。“一棠先生快些去忙吧。近几日家里全靠先生了。”
“啊,我......我无事可忙的。”一棠跟着祁盏,看蝶月扶着祁盏,小丫鬟们前呼后拥。他近不了身。从来也近不了身。
跟着到了落霄洲,却见到了风离胥。
他本坐在院落中,见祁盏进来,连忙起身迎上去。
“回来了。都等了你半天了,这茶冲了一遍又一遍了,味道都淡了。”风离胥上前握住她的手。祁盏缩回双手。“劳将军费心,本宫无事。”
“方将军今日下葬了?他可又留下什么遗言?”风离胥问。祁盏道:“一句都没留下,人走得急。”她愣愣进屋。
风离胥转身看了眼一棠,一棠扭头离去。
缓缓收回目光,风离胥推门进房。
他上去扳过祁盏身子,摸摸额前,“怎么这般烫?那日淋了雨吧......”
“本宫今日想来身体不便,请将军回去吧。”祁盏语气发冷。
风离胥抱住她,唇贴了贴她的额,又贴上她的唇。“你去歇着吧,我不走。你要什么,一声便好。”
“今日身子脏。将军见到恐有不吉。”祁盏小声道。她最想见的,是璟谰。
可惜今日两人只相视一眼,不敢上前说句话。
“无碍。我不信这个。”风离胥打横将她抱起。“你知道么,前日你昏倒了,我可真是吓坏了。左二都骂我,我要再大吼大叫,恐你真醒不了了......”
祁盏疲惫闭眼。“本宫只问你一句话。”
“嗯。”风离胥放她在床上。
“玄剑哥哥的死,跟你有无关系?”祁盏闭着眼轻声问。
风离胥猛地一空心。
而后道:“你为何扯上了我?他自己非要上战场,他死了,你也怪得了我?”风离胥硬声道。
祁盏张开眼,“本宫只是问问。你说没有,那就是没有,本宫无证据。将军,别太过喜欢本宫了,相敬如宾,是本宫最大退步。”
“不,已经晚了,我已经难以自拔了。”风离胥俯身吻住她,“若你能教我怎么接着恨你,我也解脱了......”
两人极少如此相依。
祁盏满心璟谰模样。伸手,也只能抱住风离胥。
祁祜被祁苍扶回了宫中,公孙不冥交代:“上思你不要走了,留下吧。止安需得吃药。我怕,他垮了......”
“好。”
璟谰跟在后面:“太子殿下不会垮的。他心中有他想护着的东西,就不会垮了。”
几人随宫道进东宫,恰逢祁祯樾步辇迎面。
几人行礼。
祁祯樾抬手,禾公公让人落下步辇。
“止安,方爱卿下葬了么?”
“是。”祁祜点头。
只见他脸色苍白,眼圈发黑。
“止安......”祁祯樾上前,祁祜后退。
“父王......”
祁祯樾愣住。他抬手,祁祜竟跪下了。
“父王,儿臣刚主持方将军下葬。”祁祜跪下,“如今正要回东宫换衣裳,来御书房领罚。”
祁祯樾垂眼看着他。
他并未看祁祯樾。
“是该领罚,风卿已领着姜爱卿等众臣来求朕严惩左丘琅烨了。他擅自出兵,乃触犯了军令。”祁祯樾看祁祜,心中则在念,若他能求自己一句,自己便大手一挥,免了所有人责罚。
反正他也不是头次徇私护短,他为他的小祖宗被骂昏君也不是一日两日了。
只听祁祜跪着道:“好,该罚的......”他头昏目眩极了。
这一声,打在祁祯樾心上。他好像在怕自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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